重新做朋友——與大自然、與自己

王榮珍女士

一個冬日，下午兩時半，由家出發往山頂去。坐在一部普通的士往上方奔馳的時候，竟生起坐上了魔法車的感覺；因為它把過去幾天陰暗灰沉寒風刺骨的日子落到我的身後，帶我邁向和煦的陽光，邁向氣温21度的空間。從車窗外望，看見陽光透過交錯的樹梢時明時暗的跟我對話，感覺到大自然的寧靜和友善。油然而生的是極度的感恩——感恩有這樣美好的天氣、感恩我身體沒有毛病、感恩我有閑情逸致去散步。對一個健康的人來說，這些可能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從來不覺得有什麼特別，亦談不上什麼珍惜。但是，對經歷過與頑疾糾纏或是曾照顧過患頑疾家人的照顧者來說，這些已是彌足珍貴。

沿着盧吉道行山徑慢活慢走，沿途不時看見有小小的植物在堅硬窄小的石縫間探頭伸臂，在彰露它們頑強的意志，這不就是努力抗癌的病人的寫照嗎？面對刁頑的疾病，癌症病人一次又一次的迎戰，就好比在罅縫中掙扎求存的小植物，不斷抵抗著嚴冬深宵下的凝霜冷露凜冽寒風。然而，生命的讚歌每每就在太陽從東方升起之際響起，嚴峻的一關又熬過去了。

看到路邊有椅子便自然而然的坐下，享受那片刻的寧靜。頓然想起直到退休，自己是從來沒有認真的跟大自然打過交道。從童年開始便要努力讀書；投入職場之後便要力爭上游，不斷的努力、再努力、更努力、繼續努力。就算偶爾和朋友到大自然走走，也是在說過不休，從來沒有靜心的欣賞一草一木、雲舒雲卷。這當中沒有對錯可言，只是每次都和大自然擦身而過、從來沒有好好的了解它並跟它做朋友——亦從來沒有跟自己的身體及心靈做朋友。

知道我們錯過了什麼嗎？

香港人的哲學就是「拼命工作拼命玩樂」（work hard play hard）。有朋友曾分享其年輕時的所謂座右銘：「返工為放假，揾錢為旅行」。即是就算是放假也必然往外地跑；出發前努力策劃行程、到了目的地就盡量包攬所有景點、「打咭」分享到社交媒體朋友圈，還有「早機去、晚機返」的口號。假期之後身體更是疲累，但理性卻鞭策它回到辦公室繼續努力，工作之外還是工作，直到下一個假期為止。周而復始身體從來沒有好好的休息過。

結果呢？就是身體做到五癆七傷、未老先衰。直到有一天我們最忠實的夥伴——自己的身體——終於忍無可忍——怠工，我們就病倒了。

患病當然不是好事，但它也帶來一個令我們停下來的機會，製造一個空間讓我們重新覆檢生命中有什麼是最重要的。它令我們思索自己是否一直為名利、金錢、物質享受而放棄很多其他重要的東西，例如健康、家人和睦的關係和心靈的平靜。

現在我一有空便往大自然走走，有時是和朋友、家人一起去，更多時是自己一個人去。在獨處的時候，我發現我可以更微細的觀察大自然的一切；細味身體接觸大自然的各種感覺——例如感受陽光照在皮膚上的溫暖、微風輕拂臉上的安慰，和綠草撲鼻的清香。在一個人最無聊的思緒中，找到人生最安然的感覺。

很想和患病的朋友（和照顧者）分享我的想法。不需記掛太多，也不需執着太多，只要活在當下，有一天便活好一天。不再追逐、不再掙扎。有時間便和家人開開心心的相聚、有精神的時候便去大自然走走。珍惜眼前人，珍惜今天仍擁有的。

重投大自然的懷抱、和它溝通、跟它做朋友，它定會回贈最大的安慰。

2021年1月15曰
寫於山頂盧吉道行山徑

天氣：和煦的陽光；沒有可能有更好的天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