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懼、交托和希望

 

温郁培醫生
心胸肺外科專科醫生

 

蔡淑齡
胸腺瘤病人

 

訪問:王榮珍女士

 

資料整理:陳皓欣醫生
                  劉美莉女士

 

 innesw.jpg  DSC_3844janita.jpg Janet Wong.jpg

 

 

簡介:

癌症是一種嚴重的疾病,面對它病人不期然會傷心、焦慮和恐懼。在這篇訪問中蔡淑玲女士(一位患胸腺瘤的病人)和她的主診醫生溫郁培醫生一同和我們分享在艱難的抗癌路上,病人能夠如何靠着「交托」和永遠懷有希望去抗衡恐懼。

 

第一部份——引言
第二部份——恐懼
第三部份——交托
第四部份——希望

 

第一部份——引言

王:今天非常感激温郁培醫生和 Janita 來和我們分享一下在面對癌症時靈性的角度。因為我知道温醫生是替 Janita 做「高熱胸腔化療灌注」治療的醫生、而兩位都是虔誠的基督徒。

特別希望兩位能和我們談一談對「恐懼」、「交托」和「希望」的看法。

Janita,去年我和你單獨做了一個訪問。當時你談及患胸腺瘤的治療和掙扎,令我非常感動。可不可以在這裏和我們簡單說一說?

蔡:我是在2012年1月確診為第三期胸腺瘤 (thymus cancer),在私家醫院進行了第一次微創手術移除腫瘤;之後在沙田威爾斯醫院接受了25次的電療,並繼續在威院跟進。

在2013年頭癌細胞有擴散的跡象,於是我又接受第二次微創手術移除。在沒有其他有效治療方法的現實之下,醫生建議考慮化療,但由於成功率較低,我沒有接受這項治療。

在2013年至2017年期間,癌細胞陸續浮現,我了解單靠手術長遠來看是不夠的。我的先生是瑞士人,他從他的網絡知道在法國有一種名叫「高熱胸腔化療灌注」的方法,或可幫助患胸腺瘤的病者。但是由於香港沒有醫院採用這種方法,我們便嘗試聯繫海外的醫院,了解海外就醫的可能性。非常幸運地在2017年中,威爾斯腫瘤科醫生告訴我院方認為這項治療值得在香港推廣,我便做一隻「白老鼠」,在2018年接受了這項手術。之後我便一直接受監察,並在今年年初做了一個手術切除零碎新湧現的癌細胞。

王:温醫生,我知道就是你替 Janita 做這個「肺腔內温熱化學治療」非常先進的治療。

首先可不可以和我們解釋什麼是胸腺腫瘤?同時為什麼你會建議Janita做這個手術?

温:胸腺 ( thymus) 是免疫系統的器官之一,它位處於胸腔內心臟前的前縱隔,在胸骨之後、左右均是胸膜,而後面則是心包和大血管。

所以它是處於一個很狹窄的空間(cavity),形狀如同一隻蝴蝶,夾雜着脂肪和淋巴核。和其他實性瘤   (solid tumors) 相比,它沒有非常清晰的邊際 ( defined boundaries )。

胸腺的功能是製造T細胞,這個功能在於嬰兒及兒童時期最為活躍,但在人成長之後便會慢慢萎縮。

而在胸腺演變出來的腫瘤便是胸腺瘤。

當我第一次見 Janita 的時候,她的胸腺瘤已擴散,雖然可以做手術來治療,但會帶來不同的副作用、而且效果也不如我們期望那麼好。所以我便建議她做「高熱胸腔化療灌注」。

王: 那這個「高熱胸腔化療灌注」(Hyperthermic Intrapleural Chemoperfusion) 是怎麼幫助到Janita 呢?

温:「高熱胸腔化療灌注」英文是「 Hyperthermic Intrapleural Chemoperfusion」

就是由胸肺外科醫生 (cardio thoracic surgeon) 把化療藥「導」至病人胸腔內的胸腺瘤或胸膜等範圍,再加以高熱殺死癌細胞。用這個方法的好處是可以令化療藥直接到達要攻擊的腫瘤,而不需要經過循環系統,殺傷力沒有那麼大。

王:原來是這樣。當時在香港有多少人接受了這種治療?

温:用來治療胸腺瘤 Janita 還是第一個,不過在這之前這種治療曾經應用於治療其他器官。

需知道要找一個合適的胸腺瘤病人去接受這個手術也不是容易,首先是他的腫瘤特質需要適合,而且病人本身也有好的體魄。

很高興 Janita 接受完這項治療之後效果非常理想,很快便可以出院回家休養。

1698943540

第二部份——恐懼

王:Janita,可不可以和我們分享一下當你知道自己患上這個病時的恐懼?和你怎樣面對?

蔡:我當時的確害怕,但是在過了一段時間之後,我便冷靜下來。我覺得遇上這樣嚴重的問題是我無論怎樣盡個人的努力也是不能夠克服的,我唯有倚靠全能的神,求祂幫助我走出這個困境。

我在患病期間常常祈禱,求的 not so much 是疾病痊愈而是心靈獲得平安。

患上癌症的信息令人有如身處於漩渦中,而祈禱則令我獲得安然。

恐懼這東西是越驚越厲害,就像是一個人跌進水裏、他越掙扎便會越向下沉,反而是放鬆一點便能慢慢浮出水面。在面對癌症是我覺得也是這樣的。

王: 患上癌症很多時病人都覺得死亡已在遙遠的水平線出現,非常懼怕。請問你對死亡可有極大的恐懼?

蔡:當然每一個人都懼怕死亡,但是癌症是不是一定代表死亡呢?可以是也可以不是。我們不應在死亡還遠遠未到之前已經開始折磨自己。同時一個人始終有一天都會死,我們應該接受。

對我們基督教徒,在塵世的生命只不過是過渡性的,永恆的快樂在於天國。人老了便一定有病,不是這樣便是那樣,我們為何要固執的傷心難過呢?

死亡是人生中最肯定的一件事,我有一個朋友曾經說過,死亡就是有一天做完試卷,交給上帝便可以落堂。

況且導致死亡可以有很多原因,你可以說一個癌症病人今天死亡的機會似乎較一個健康的人為大,但是誰又知道那個健康的人會不會明天因為交通意外而更早離世呢?所以我覺得我們不必花太多心思去憂慮了。

總而言之,能過一天便珍惜當天、活好當天。

王:從你身上我可以看到信仰對一個人的幫助。你說過現在能過一天便珍惜一天,可不可以說一說可以如何積極、快樂的過日子?

蔡:我覺得最重要的是學會感恩。患癌症當然是一件非常不幸的事,但是在治療的過程中,我發現有那麼多人關心我,包括我的先生和兒女給我無限的愛;和我朋友對我的支持,都令我非常感動。就像現在我和你們這麼舒服服的坐在這兒傾偈,也是一種恩典。

一個正常人是從來沒有在意自己的呼吸。但是在我做完手術之後,我意識到原來呼吸是那麼辛苦和需要努力才能做到的一件事。每次我在一呼一吸之間,都能感覺到我身體多組肌肉需要如何的用力和協調,這令我深切的體會到什麼是存在。

王:温醫生,請問你怎樣看這個課題?

温:在醫管局轄下的醫院由於有太多病人,所以醫生雖然想用多一些時間和他們溝通,在實際層面上是有困難的。不過我們依然很努力的在有限的時間向病人解釋,希望能夠減低他們的焦慮。

很多病人一聽見醫生說不能做手術便已覺得晴天霹靂,作為外科醫生我便會向他們解釋雖然手術是一種好的方法去治療癌症,但其實也有其他不同的方法,好像化療、放射治療、標靶治療等,這些其實都能幫助到病人。

很多病人一聽見化療便覺得副作用太厲害了,不肯或不敢去接受治療。我就會向他們解釋其實副作用並非如他們想像般可怕,他們千萬不要諱疾忌醫,中錯過了治療的最好時機。

王 : 從你多年行醫的經驗,你覺得病人有宗教信仰和沒有宗教信仰在面對癌症時有沒有分別?我們並不是勸人信教,只不過是想了解靈性和宗教在病人面對頑疾時可有影響?

温:如果病人是有基督信仰,他就會覺得在離開這個世界之後他會去一個更好的地方,就是天家,那就他就比較容易接受死亡。就算病人並沒有基督信仰,但是有其他信仰,也是比較容易接受的。我覺得宗教令病人有多一些扶持、倚靠,在面對患疾時這是非常重要的。

王:請問在醫院內是不是有院牧服務,幫助想追尋靈性或宗教的病人?

温:是的,服務涵蓋不同宗教,如果有需要便可向院方詢問。

1798554802

 

第三部份——交托

王:Janita 在這方面你有什麼和我們分享?

蔡:我覺得我們應該把一切交托於神。在我患病的過程中,我常常都閱讀聖經。正如我早前給你看的那些小卡片,上面寫着一些我很喜歡的聖經金句和我的感想。在疑惑和痛苦中,它們給我面對逆境的勇氣和安慰。

王:我曾看見有不少朋友在最初面對癌症的時候都很有勇氣和精力的去打這場仗,最難受的就是在治療之後過了一段日子,醫生告訴病人他的病復發 (relapse)。有些病人會覺得自己所有努力白費、怪責上天不幫助他、甚至對自己的信仰產生疑問。

蔡:其實我的病已經是復發了數次,大家不需要一聽見「復發」便完全沒有希望,復發並不是代表死亡,復發之後很多時醫生還是有方法去控制病情的。

我亦沒有埋怨上天。

我認為我們和神的關係是一種很個人化 (personal) 的關係,我們信賴衪並相信衪會為我們安排最好的一切。所以當我們祈求祂幫助時,我們不應自己設定結果——例如「我不會死」、「我起碼十年都不會死」、「今次檢查應該沒有問題」等等。我們應該有一夥平安的心,去信賴衪會替我們作出適當的安排。

王:我很同意,祈禱和信賴神不應該是一種「交易」的關係,就是我向你祈禱我信賴你,你便要給我我想要的一切,否則我便不再相信你。我記得多年前我和一個朋友談及,天主並不是7–11的咖啡機,你給了衪錢衪就會立刻回應你的訴求。

溫醫生,你又怎麼有什麼看法?

温:交托是很重要的,莫說是病人,就是我是醫生,也了解人始終有局限,需要交托。例如我要做一個我從沒有做過的手術,除了很努力的在事前研究資料外,我亦會祈禱,亦會交托,因為我希望臨場我能做到最好可以幫助到病人。

蔡:我想補充一點,就是無論遇上什麼,我們都應該儘量向好一方面看,並感謝我們有的一切,這樣才能找到平安。

譬如我自己最初病發已經是九年前的事,過了九年我還在這裏,並看見我的女兒和兒子大學畢業和各自找到理想的工作,我覺得非常感恩。面對將來,我不知可有另外一個或者兩個九年,我不會太費心思去想了。

王:同意。其實我們不需要太過擔心死亡。第一就是死亡是一定會來的,擔心也沒有用。第二就是在我們的教義裏,死亡只是通往永生的橋樑。其實在天堂的門前是沒有需要在意那個人到達的時候究竟是幾多歲。

1508823266

 

第四部份——希望

王:其實我爸爸是在廿年前因為胸腺瘤去世的,當時他有一個非常好的醫生,但他很遺憾的告訴我以當時的科學水平來說,沒有任何治療可以幫助到我父親。所以當Janita第一次告訴我她有胸腺瘤的時候,我真是害怕到不得了!

相信大家都常常聽見醫生說:「隨着科學進步,會不斷有新的治療/藥物出現可以幫助到病人」,以前我覺得這是醫生很仁慈的說來安慰病人。但是這幾年來我看見有那麼新的治療可以幫助到Janita,我便相信了。

温:是的,現在的治療方法的確比以前好多了。在手術方面,現在有微創手術,而且在手術支援方面亦做得很好,很能幫助到病人。

現在我們可以為病人提供更「個人化」的治療,在處理複雜的個案的時候,我們很多時都是用跨部門團隊模式(multi-disciplinary approach ),令病人在各方各面得到最好的照顧。

而且大量的科研亦令我們有更多更新、更好的治療方法和藥物。

王:Janita 從你過來人的經驗,你是如何維繫希望?

蔡:我覺得凡事應該向好的一面看,不要擔心、不要害怕,不要失去希望,只要交托了,便活好每一天。

王:非常感激兩位的分享。

温、蔡: 不用客氣。

(於2022年5月定稿)

621710960